摘要:从旺角闹市区辗转乘坐四十五分钟的地铁,再赶上每小时一班的免费员工巴士,十五分钟的车程后,便会到达远离尘嚣、被青山绿树环绕的tvb电视城。每天,无数的记者与发着电视梦的年轻人,搭乘这趟日夜穿梭不停的班车,赶往这个出产最多娱乐新闻、获得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赢尽鲜花与掌声的“香港梦工场”。 3月11日,一场代号为“威远行动”的廉署突击拘捕行动,震动了整个香港娱乐圈,也让这座平日歌舞升平的电视城,在24小时内变成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无解封令之前,记者不得进入,录影厂变得人声稀落,艺人上下班犹如鸡飞狗走,带着逃避镜头与追问的尴尬神情,忧心忡忡度日。 廉署调查tvb业务总经理陈志云等五人涉嫌贪污的丑闻,揭开了香港电视艺人表面风光、背后却备受剥削压榨的冰山一角。然而,某些高层以权谋私、克扣艺人演出费中饱私囊的行为,绝非电视艺人、幕后制作人在这个行业中生存艰难的全部原因。自去年底开始,陈鸿烈、薛家燕、李香琴等多位年长艺人过劳致死或致疾,幕后员工为争取加薪掀起抗争,电视艺人拍电影收到的利市封内,传闻仅有写着“无言感激”的纸条(后无线指利市封内除了字条还有港币,但不愿透露具体数额)……上述事件的陆续曝光,令tvb这间香港最大的免费电视台,在外界眼中,越来越多地呈现出吝啬、霸道、恃强凌弱的一面。 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廉政风暴来袭之前,本报记者数度深入电视城,采访艺人、监制、导演,探访工潮组织者,尝试了解香港电视人为争取工作、挣钱糊口、实现梦想,而默默妥协、苦苦抗争的辛酸境况。我们不是以批评一间大电视台来哗众取宠,而是期望香港电视停滞不前、人心低迷的境况得到正视,期望电视人也可以“幸福而有尊严”地活着;港剧曾带给我们的美好光景,他日或可重来。 “tvb三分之二以上的艺人和幕后人,都在这里工作了超过10年甚至20年,将人生最黄金的时间交给了公司,但公司现在只把我们当作一件可用的工具,那么人心就会开始涣散,我们的理想就会越来越决裂,甚至会幻灭!“ 那段不复返的“最好的时光” 3月10日晚十时许,tvb电视城仍一如既往地热闹而平静。在广播大厦二楼的员工餐厅里,不时走过打扮时髦的舞蹈艺人,和不知身在何许年代的古装人,餐厅里提供十到二十多港元不等的港式茶餐,供通宵拍戏和录影的他们偷空填肚。毕竟,想往市区吃上美美的一顿耗时太多,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紧密的通告。 在这熙熙攘攘的餐厅里,一位年过不惑、面庞清瘦的男子,静静坐在一隅,翻阅着当晚要拍的剧本,不时打量一下往来的新人面孔。他叫刘顺安,历任近三届tvb工会主席的高级编导,近月来“沉默示威”、“红衫运动”、“集体请病假一天”等tvb员工抗议活动的组织者。在这里坐到十一时许,他就要赶往录影棚,开始新剧《团圆》的厂景拍摄,直到凌晨4点。 这样捱更抵夜的生活已经延续了20多年,刘顺安人生的大半年华,都献给了这份他曾引以为豪的工作。1986年5月1日,当时年仅19岁的刘顺安进入tvb———劳动节这一天入行,在现在笑称“已变成半个老人”的他看来,似乎意味着一世辛劳的无奈宿命。 然而,在上世纪80年代,青年刘顺安并不这样看,他甚至觉得自己从事了一件“伟大”的事业。1980年,香港政府取消电视台必须进口西方节目的规定,无线的本土制作数量大增,吸纳了大量的创作人才,香港自此进入本土电视最蓬勃发展的年代。有一大批像刘顺安这样的年轻人,为了事业而非金钱加入tvb,因为这间全港第一家无线电视台充满活力,前景无限。 刘顺安至今仍对tvb心存感激。当年他进入公司,只是一名练习生,在某个部门做着传递文书的工作。但那个年代,电视行业里一切都是雏形,有大把的机会。每个人都有很多梦想,只要肯努力,就算只是一个练习生、一个打灯的,也可以投考电视台的高级职位。不像现在,很多助理编导做了十年,也仍是助理编导,因为没有空余的职缺。当时,刘顺安做了近10个月的练习生之后,知道台里有助理编导的空缺,便放胆一试申请转职。很幸运地,他成功了。 转做助理编导之后,工作更辛苦了。80年代,tvb与atv的竞争进入白热化,无线的《轮流转》被亚视的《大地恩情》逼至腰斩,幕后创作人挠破头皮,也要想出新的剧种来对撼亚视。剧组赶戏的辛苦程度与现时的tvb不相上下,往往从早上7点开工,一直拍到深夜4点,第二天早上7点又开工。连捱数天,幕前、幕后许多人都倒下了。 “那时的tvb就像一个大家庭,有什么事情要赶,只要拍拍膊头,大家都不会计较就赶回来,就算放工也不舍得离开电视台,我试过一个月没回家。看到隔壁台有一两套剧很火,大家就会竭尽所能几天几夜不睡,想办法超过它。那些打仗的日子其实是很开心的,公司会眷顾你付出的汗水,给予一定的褒奖或嘉赏,也会肯定你的位置与存在价值。以我为例,我的努力,我的锲而不舍,令我在两年内就升职做了统筹。某种程度上,工资不是相差很远,但是让人有憧憬,让人有追逐自己梦想的权利,因为tvb给了很多空间让我们去干一番事业。”忆及当年,刘顺安的眼神有些兴奋。 从一个传递文书的小子到统筹、高级编导,曾与杜琪峰、韦家辉、余明生等优秀导演、监制坐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刘顺安目睹着tvb从毛头小子到巨人的成长。到了90年代,这个巨人已然雄霸整个香港甚至东南亚电视市场,此时,公司与员工之间慢慢有了裂痕。从底层做起的刘顺安敏感地发现,公司不再跟他们谈什么理想,只是计算着用多少钱拿多少回报,甚至要求更多;艺人、幕后员工付出的青春与汗水,它不再眷顾,反而觉得这是应该的,一些不公平、反人性的制度应运而生:低廉的薪酬,高负荷的劳动,流水线式的赶工作业,卖身契式的合约制度……这座梦工场,仿佛变成了一个傲慢的资本家的产品加工场。 刘顺安痛心地说:“这些不公平、不健康的发展状况,促使我们去成立工会、发起抗争。我们希望告诉老板或投资方,tvb三分之二以上的艺人和幕后人,都在这里工作了超过10年甚至20年,将人生最黄金的时间交给了公司,但公司现在只把我们当作一件可用的工具,那么人心就会开始涣散,我们的理想就会越来越决裂,甚至会幻灭!” 明星之苦 a、24小时赶工轧剧,为tvb拍戏犹如做苦力 以内地艺人四五倍的效率去工作,却只有内地艺人四分之一的睡觉时间,这在外界看来近乎疯狂自残的行为,对tvb艺人来说却见怪不怪。 艺人为tvb拍剧犹如“做苦力”,在行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近年引起最大恐慌的事件,要数去年11月24日,年届66岁的tv b老戏骨陈鸿烈在情景喜剧《毕打自己人》片场突发心脏病猝死,令艺人对tv b日夜赶拍剧集的不满由“暗涌”到逐渐浮出水面。 陈鸿烈离世当日,《毕打自己人》的通告上赫然印着,他需要从早上8:30一直开工到傍晚6:15;拍摄该剧期间,他同时参演另一部无线大剧《天与地》,担纲一个心理复杂的角色;其时正值无线台庆前夕,他要在台庆节目上扮猫王载歌载舞,短短的拍剧间隙,陈鸿烈还要抽空彩排。这位精神爽利、笑声洪亮的“大闫生”,尽管在出事前刚做过全身检查,一切显示正常,却不敌连日的高负荷运转,未留下一句遗言便撒手人寰。时隔不到2个月,另一位老戏骨李香琴,在1月13日凌晨于拍摄无线新剧《公主嫁到》期间,因不堪天气寒冷和体力透支,突然晕倒被送入急症室,最终要在医院度过其78岁寿辰。 早外景晚厂景(简称“一日两组”)、日夜兼程赶拍剧集的制度,自tv b创台之初已经确立。刘顺安解释道:“一日两组的概念,就是几乎用尽全天24小时。tv b拍剧分外景与厂景,外景12个小时,从天刚一亮7点出外景,一直拍到傍晚7点,拿尽所有的天时;厂景10小时,即在录影棚拍摄,时间横跨了外景的后段,通常从下午4点一直拍到半夜三点。如果是主角,每天从早拍到晚,休息的时间只够回家洗个澡,只能在外景车上打个瞌睡,甚至在厂里合个眼,睡上一两小时而已。” 40多年来,从郑少秋、周润发、梁朝伟、刘德华到古天乐,这些从tv b走红的小生花旦,都曾为“一日两组”付出过健康亮红灯的代价:“五虎将”中的刘德华、梁朝伟、黄日华,走红的代价无不和肝病画上等号;古天乐未成名时为无线拍《神雕侠侣》,一连三个月日夜轧剧,终于体力不支,发烧至40℃,出厂打针后仍要回来,因为整个剧组在等他接着拍。年轻的一班倒下仍然死撑,是怕连累二、三线的甘草演员———他们拍完一场戏,往往要等主角拍七八场,才轮到自己的下一场戏。 郑少秋、周润发等都曾不吐不快,向无线争取过“休息的权利”,但都以无效告终。tvb的态度始终强硬:“这是公司的制度,接受就拍,不接受就不拍,没人逼你啊!”———这不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高层语录,却是很多演员一边抱怨一边为自己的妥协找到的理由。tvb外事部副总监曾醒明,这位几十年来为tvb“挡箭”的新闻发言人对记者说:“tvb已经从上世纪那个靠‘拍膊头’起家的家庭式企业,发展成一间上市公司,产品多元化,业务发展也很大,必然要建立一个制度,去取代以前那个‘人’的制度。” 邵逸夫开创的商业电视台黄金模式———从资金注入、编剧、演员、拍摄至播放一手包办,然后把音像制品的版权销售给海外———使tv b成为港剧的最大生产工场。为保证不断向全球华人供应新剧,它每年产出的自制剧超过500集,即每日必须拍摄1.4集以上。而在内地,《雍正王朝》、《汉武大帝》、《乔家大院》等优质剧集平均三天半拍摄一集。不少离开无线发展的艺人曾透露,北上拍戏是看中每天能有8小时睡眠。罗嘉良就说过:“薪水少、睡眠少、工作强度大,我在tv b17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在内地拍剧,演员的休息时间很有保障,都是在合同中有注明的,所以我拍戏时很精神!” 以内地艺人四五倍的效率去工作,却只有内地艺人四分之一的睡觉时间,这在外界看来近乎疯狂自残的行为,对tv b艺人来说却见怪不怪。凭《巾帼枭雄》中“柴九”一角赢得tvb视帝的黎耀祥,就是典型的“铁人”,一年平均拍5部剧,经常同一天游走在三四个剧组中。他对记者说:“因为这里市场小资源少,我们没办法改变。我们是要妥协,但这个妥协将我们香港演员的能力提升到很高,我们可以做到一样东西:无坚不摧。我觉得这个是演员的最高境界。” 但刘顺安并不这么认为:“现在很多演员和幕后人,都出现了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态度,公司已经没有了对人情的体谅与支持,他们也不会再拼搏。他们觉得很累,那就迟一点去上班,也有演员到了现场才看剧本,或者幕后准备不足,导致大量的‘飞纸仔’(拍摄期间临时编写剧本,边写边拍)出现。演员掌握不到剧本,就随心来演,不温不火地演,感情不放入太多,这样最没有害处,因为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很多看t v b剧的人,就看头三集和尾三集,中间就不看了,因为中间情节拖拉、演员状态飘忽,没有剧本只能靠堆砌。” 港剧30年欠进步,其实早有征兆。今年回巢为无线拍摄重头剧《刑警》的黄日华,对tv b“纸仔满天飞”的现象甚为气结,对记者直言再为老东家拍剧的机会甚微:“我习惯了以前和郑裕玲、汪明荃的合作方式,做足准备功夫才入厂,绝对不喜欢飞纸仔!” b、合约苛刻、薪酬微薄,艺员变蓝领 随着“陈鸿烈最后一天”的种种细节被曝光,人们发现,令人咋舌的不只无情的通告,更有无线艺人令人唏嘘的薪酬待遇。据香港媒体披露,陈鸿烈虽贵为邵氏排头的奸角,但来到tvb,他只是一个每月底薪三千的老生,一集片酬仅2600港元;若一个月连续赶拍20集剧,加上底薪,月收入也不过5万多港元。 曾赢得08年tvb视帝的夏雨,一向心直口快,谈起无线艺人的薪酬,他直言:“无线艺人的工资合同五花八门,别人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一般演员只是等同于街上一个的士佬(注:一般月薪一万多港元)。即使我往年拿了视帝,也不能算是加工资的筹码。香港整个电视行业没竞争,无线一台独大,你愿不愿意玩,可不可以接受,就看你自己了!” 近年跻身上位小生的王祖蓝,在《72家租客》的发布会上,因为个头矮小,几乎被湮没在密如星辰的二三线无线艺人中。这些,都是传说中拿着“无言感激”利市封的艺人。记者询问王祖蓝对tvb艺人的廉价待遇有何感想,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我阿妈经常说,仔,现在有得搏为何不搏?30岁之前是靠钱赚经验,30岁之后是靠经验赚钱,我觉得现在是应该吃亏的。很多前辈不都是以前没什么钱,在这里打天下,通宵了很多晚,拿着微薄的薪水,慢慢熬出了头?现在能吃亏为什么不吃?难道等你老了、没有机会的时候?” 无线制作资源部总监乐易玲,是最清楚每位艺人工资与合约形式的高层。记者向她提起tvb艺人低薪的传闻,乐易玲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不要听信外面的传言,那些薪酬数字都是不准确的。艺人的身价,在我们公司来讲是秘密,艺人除了知道自己是多少之外,互相都不知道别人是多少。总之,这个是我们对演员的尊重。” 艺人的薪酬是个敏感的话题,也是无线一直不容挑战的死线。许多人在言谈之间充满回避,但不同的声音与态度,却在一层层地撕开这包裹在光环下的“秘密”。我们尝试用一个大家庭为喻,以家中各色人等与“大家长”之间的关系,解画tvb艺人薪酬的金字塔结构。 1 ●位于这座金字塔塔尖的,是一班“远房亲戚”,俗称“外援”。 他们大多数是曾为tvb打过江山、现已离巢发展的前一哥一姐,比如黄日华、吕良伟、罗嘉良、周海媚、袁咏仪等。无线冀望用他们的名气重振收视,召他们回巢拍剧的价格,超越tvb一线小生花旦的待遇,有的甚至高达数百万一部剧。 2 ●第二层是一班俗称“非亲生仔女”的中生中旦,如邓萃雯、黎耀祥、夏雨、米雪等。 他们年资深厚,演技炉火纯青,不肯与tvb签下卖身契,只肯接部头约。薪酬按一年两戏或两年三戏来算,拍一部50万、60万或100万港元,拍完直接收钱走人。部头约艺人与tvb的关系可谓爱恨交缠,他们好比一班顽皮的孩子,不愿只为父母打工,总想往外闯;而tvb却想好好管教一下他们,不时以台庆奖做诱饵劝他们回家。 3 ●第三层,就是最为人熟知的“无线亲生仔女”,即经理人合约艺人。 他们采取包薪制,tvb一年给予一笔固定年薪,如50万,他们就全年任用了。而他们赚的钱,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戏中的角色走红,靠广告、登台、剪彩的收入,与公司分成后所获(按艺人的年资,tvb抽佣二至五成不等)。他们当中最顶尖的人,被称作“tvb一哥一姐”,常常占据香港娱闻的头条,身价与内地电视艺人相比却寒碜自见。像内地电视圈一线男星孙红雷,身价高达人民币30万一集,准一线如段奕宏等,也在10万一集以上;而佘诗曼、陈豪等“亲生仔女”,拿到2万港元一集的身价,已经非常了不起。 4 ●位于金字塔最底的一层,也是数量最庞大而沉默的一群。他们的合约形式更为复杂,统称“一骚(show)计”的艺人。 他们就是这个大家庭里的“钟点工”,没有底薪,有工开的跑多少拿多少,公司没活派给你的就只能望天打卦;人气高的艺人一骚价可达2000港元,半红不黑的艺人一骚价只有3、400港元。根据合约,tvb无需保证这些艺人的工作量,而他们每年只要做够一个骚就算完成任务;而这样的一纸合约,却可以规定他们不许为其他电视台工作。按照tvb传统的算法,一个一小时的节目或一集电视剧,上半段算一个骚,下半段算另一个骚,拍20集戏就等于40个骚。但近年tvb为节省成本、杜绝“爆骚”,在一些5到10分钟的资讯短片节目上,就会用工作日来计算,一个骚等于3到4个工作日。不少艺人为公司拍足三天,只能拿到数百元的工钱,叫苦连天。“大闫生”陈鸿烈就属于一骚计的艺人,因为频繁为tvb拍剧,固定有3000港元底薪,一骚价1300港元。在生活指数居高不下的香港,为tvb拍剧完全是赚钱买花戴,满足个人的演戏梦而已。 看到这里,相信读者会明白,为何08年夏雨在全港各大传媒接受专访,奔走呼告,摆明与tvb亲生仔林峰争视帝。除了一份不服输的老戏骨的傲气,他也深明tvb的游戏规则:阿爸肯定想把大奖分给最能为他赚钱的孩子,但阿爸也不能不顾忌舆论影响;拿奖不等于有薪加,但拿奖带来的名气、影响力,将会透过t v b完善的发行网络,直达全球华人社会,登台、剪彩、广告代言、拍电影……许多赚钱的机会就会如雪花般飞来。 如果孙红雷接过tvb的合约,想必他要眼睛瞪大、脑海一片空白,甚至从座位上跌下来吧!但在香港电视圈,艺人别无选择,两家免费电视台中,只有一家拥有强势话语权。tv b固定拥有香港80%的电视观众,广告业务份额达到75%,艺人要依附于tvb的光环,必然导致它肆无忌惮地把人力成本降到最低,把盈利的能力提到最高。 创作者之苦 成本受限、制作拮据,创作人心死 “你想去做一个省招牌(注:打响招牌)的事情吗?老板会反过来指责你:有必要这么多(投资)吗?公司投资多30%,收视会不会比上一部多30%呢?有人能担保吗?” “我并不是没机会离开这个圈子。过去有段时间很多电视人去拍电影,也有人回大陆闯天下,要是在我40多岁的时候,有用不完的精力,我也不介意去闯一闯。但现在我是有心无力,始终年纪大了,付不起这种冒险的代价。”年过六旬的监制李添胜,想起为无线付出的40年青春,不胜感慨。 和他并肩奋战多年、曾一同制作过大热剧《巾帼枭雄》的王牌编剧张华标,早前忽然向无线请辞。在写毕《巾帼2》的剧本之后,他将过档黎智英(香港壹传媒集团主席)在台湾筹办的一间新电视台。tvb并没有刻意挽留,众人扼腕叹息,李添胜则处之泰然:“华标另有高就,我要恭喜他!处处都在闹剧本荒,能写出好剧本的人,当然几时都会很抢手。人往高处走没有错,要留人就要大家出条件,谁出得到好条件就可以留到人。” 除了《巾帼枭雄》,张华标还写过《溏心风暴》、《家好月圆》,但他却不觉得自己创造了什么奇迹。他羡慕内地可以制作出《潜伏》、《蜗居》这样直达人性、制作精良的佳作,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仍想“从tv b这小镇,走出去大城市中试炼一下自己”。 李添胜承认,tvb给他们这些打江山的元老的薪酬,是“满意价”。一年加一百港元月薪,40年蜗牛般地爬到公司的高薪阶层,虽然对比内地资深制作人尚有一段差距,但胜在这份工稳定。早年tvb剧常出埠取景,拍《楚汉骄雄》时,他这副老骨头硬是爬上了韶关大峡谷的上千个石阶,几乎面青唇白地倒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现在,他宁愿在电视城的两条古装街、一条民初街上,拍他的中小型年代剧。《巾帼枭雄》投资60万港元一集,却“刀仔锯大树”,收视与口碑犹胜号称五星级制作的台庆剧,tv b最喜欢这样的人。 曾师从李添胜多年、也做过张华标手下的刘顺安,一语道出创作人在tvb的两难处境:“他们的薪水一定不会太低,公司也给了他们一定程度的发挥,但他们只是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发挥,在左右做人难的情况下发挥,成本受到限制,创作受到约束。你想去做一个省招牌(注:打响招牌)的事情吗?老板会反过来指责你:有必要这么多(投资)吗?公司投资多30%,收视会不会比上一部多30%呢?有人能担保吗?” 刘顺安会忍不住想起从前的那些日子:1987年的某一天,在天蓝云白的内蒙古大草原上,万梓良、黄日华、刘青云三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在一望无垠的绿茵上策马奔驰,他们的欢呼声、尖哨声,交织着啸啸马鸣,响彻整个草原。那一年,tvb古装传奇大剧《成吉思汗》开拍。“那是刘天赐做总监、添哥做主任的时代,那时管理层的态度是,题材好的,成本就放大来做,做好它。制作部浩浩荡荡拉队往蒙古,《成吉思汗》就在当年那个不毛之地,一个月拍摄成功。所有管理层、经理都去了蒙古,高层们还亲自客串做了一回演员,拍出一部古装巨制,取得很好的收视。现在,管理层不会再支持这些!” 去年,记者在采访tvb两部“台庆巨制”《宫心计》和《富贵门》时发现,尽管宣传声势十足,《宫心计》号称“靓人靓衫靓景”,《富贵门》号称“梦幻阵容+梦幻的富豪世界”,但揭开华丽的宣传口号,背后却是港剧制作日趋拮据的真相。 《宫心计》本欲拍出一部华丽的宫廷大剧,但无线收紧预算,监制只好放弃在内地取景,用电脑技术帮助,将香港荔枝角公园变成唐代的宫廷花园,才腾出百万经费砸在戏服和头饰上。当监制声称演员身上的华衣美服、珠钗翠环都是重金打造,网友却图文并茂地揭秘,许多戏服不过是旧衣新穿,珠钗翠环也是能在淘宝上买到的廉价货色。 《富贵门》欲再现“豪门剧”的风光,邀请了吕良伟、罗嘉良、戚美珍等好戏之人回巢,表面看似下足重本,细看却处处有硬充富豪之嫌:半山巨型豪宅原来建在录影厂,窗外的维港夜景只是一张超大挂历,百万名表与钻饰被演员踢爆是明星的私伙装备,顿顿山珍海味只是赞助商的植入广告。 港剧曾经雄霸东南亚,成为一代年轻人的精神消费品。现在,内地剧、韩剧、日剧甚至泰国剧,都在纷纷赶超,tvb的制作人仍在节流的缝隙中生存,“我们只有两个字:心死。”刘顺安说。 底层之苦 底层员工日挨夜挨,底薪六七千 2005年至2009年6月中,tvb累积利润达港元50.26亿,累积股息达30.63亿,但其间整体员工薪酬只增加了一亿,员工工资增幅甚至滞后于通胀。 今年1月14日傍晚6时许,入冬的香港天气乍暖还寒,tvb电视城的大门外,此刻本该站满打卡下班的员工。但这天一反常态,400多名穿上红衫的幕后员工,在门口耸立的tvbuddy公仔前聚集。他们举起标语牌,上面写着“反剥削,我们愤怒了”、“底薪六七千,tvb可耻”、“加人工出花红”等字样,并在电视城的门闸上绑起红丝带,进行无声的抗议。人群中,突然有人振臂高呼“罢工”,瞬即得到沉默的参与者们热烈拍手支持。 每年接近年关的时候,对这间庞大电视机构逾3000名的幕后员工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时候。全香港都在谈论年尾的花红或双薪,一年干到头,tvb员工对公司自然也有期望,然而管理层却按兵不动。刘顺安号召工会同事连夜印制传单,呼吁tvb全体员工在14日这天“着红衫、齐抗议”,要求tvb给全体员工加薪5%,并发放一个月花红,调整底薪过低员工的工资,以达到合理收入水平。 tvb的新闻采访队也来到了现场。这时,在置景组工作的柯先生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走到自家的电视镜头前,他申诉着:“10年前自己加入公司时底薪只有5800元,加上超时工作津贴每月仍可有逾万元月薪。10年来日挨夜挨挣取补贴才够生活,但现在底薪只加到7300元,超时津贴却被大幅削减,每月收入只得9000多元,差点到了供不起房甚至要卖房的地步!加薪5%也不过300多元,我们并不是拿刀去抢公司啊!”因为情绪激动,他的泪水几乎涌出。 人群中又一阵骚动,李添胜出现在电视城门口。他身穿里外两层红衣,走到员工签名征集处,对着围观记者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写下自己的名字。全场顿时掌声一片。添哥很含蓄,记者的麦克风堵到他面前,他没多说什么:“我支持红衫运动,纯粹是从精神上支持一班手足,因为我也是从底层做起,很了解他们的处境。” 和明星相比,这班长期在底层从事木工、漆工、美工、灯光、道具等繁琐工作的幕后人,仍处在未被关注的角落。香港生活成本居高不下,一万港元的底薪维持生活也十分艰难。当tvb的最高管理层、集团总经理李宝安,成为年薪400万港元的精英阶层;相当多的tvb底层员工,却拿着六七千的底薪,随时可能面临裁员潮,命运犹如摇曳不定的草芥。记者在tvb外事部副总监曾醒明的案头,看到了厚厚一叠tv b工会抗争的记录。2004年2月16日工会第一次发起“黑衣行动”,抗议tv b盈利下的裁员,至今,大大小小的工潮此起彼伏。 2002~2003年的一场sars风暴,tvb广告业务受到冲击,随之而来的是员工一个月双薪、一个月花红(即一年14个月薪酬)的福利制度被取消。tvb与每个员工重新签订了一份合约,员工承诺与公司共度时艰,公司也承诺如果将来业绩转好,会再发花红。然而,2008奥运年,tvb盈利再次冲破10亿港元,公司的承诺却没有兑现。2008年底,金融海啸来袭,tvb一次性裁员200多人,涉及多个幕后部门。翡翠台新闻的镜头里,那些为无线服务30年以上的老员工,在电视城门口落寞转身。这一幕,让每个tvb人都黯然神伤。 据tvb历年业绩报告显示,自sars之后,tvb的盈利屡创佳绩,每年都录得以10亿计的利润。2005年至2009年6月中,其累积利润达港元50 .26亿,累积股息达30 .63亿,但其间整体员工薪酬只增加了一亿。员工分享不到公司的盈利成果,工资增幅甚至滞后于通胀。 tvb员工抗争的报道陆续登上各大报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事件开始露出一线曙光。今年2月,tvb发出内部通告,称2月8日将为全体员工发放半个月花红,员工整体加薪幅度将与工会要求的5%相若。但其后工会收到大部分基层员工投诉加薪幅度偏低,部分只有1.5%、2%及3%,仅少数低薪员工达标。2月22日,工会决定再次发起“集体请病假一天”行动,40名幕后员工递上病假条,令新剧《读心神探》被迫停工一天。 后记 夜深了,茶凉了,人声也渐渐散去。辛劳的电视人又将开始今夜的工作,刘顺安也不例外。这个仍常常谈及理想的中年导演,并非不清楚时势:“我一直比喻现在的tvb是老人家,一个固执了多年的老人家,觉得自己有40多年的根基,大树盘根,外面的刀子不会那么容易就伤到自己。” 但他仍然对清水湾年代的tvb往事难以忘怀。 “以前tvb在清水湾的年代,那段日子很开心,大家群策群力,遇上什么难题都没喊过苦。当年我和添哥在南海拍《碧血剑》的大结局,长平公主送别袁承志,佘诗曼在山头挥手,接着林家栋在船上扬手。那时广东正打着八级台风,我们一把机器放上船,船就已经飘走了,助导、道具、甚至演员都跳下水去扶着船,不让船漂走。当时我和摄影师不断地跑,放下机器,‘不行,过了一点’,再跑……多大的风啊,人都站不住,还下着雨,所有人都湿透了,但大家一心扑在戏上,只为了拍一个镜头。现在会不会有这样的光景?不会了!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我常常感到一种东西,就是心痛,新人不会觉得,只有我们这种做了二十多年的人才会觉得。我们不再爱惜这间公司,就像公司不再爱惜我们一样。”他回忆着,眼中似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