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盐特快 文章来源:南湖晚报 点击数: 日期:2007-7-10 9:56:33
锅,是我们生活必不可少的用品,随处可见。对补锅的最初记忆,是很小的时候,母亲做饭的时候,忽然大喊一声,锅漏了,父亲听到后就冲过去问,哪里漏了?我也很好奇,冲过去看,却半天没有看明白。之后,父亲便会拿出一连串的工具,去补,具体用什么补,那时的我太小,实在没有什么记忆,只觉得父亲很神奇。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或听或看父亲补锅,但不知从何时起,很少再看到父亲补锅,直到今天,讲究养生的母亲,还保留着用铁锅炒菜的习惯,却再也没有看到过父亲补锅的情景,多半,铁锅因为用的频率小了,不太容易漏,或者,漏了就换新的了,毕竟一个新锅也要不了多少钱。
当我听说可以去采访一位补锅师傅的时候,我有点好奇,但也带着一些惊讶,现在还有补锅的人吗?
程师傅曾经的风光
在桐乡洲泉的朋友带着我穿过小镇,走进一个窄巷,叫杨家弄口,经过几番查问,一位老奶奶给我们带到了补锅师傅的铺子,门却是关着的,老奶奶很热心,又带着我们去补锅师傅的家。这是典型的当地住宅,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几个条凳,一个老人正坐在条凳上喝茶,看到我们来多少有些惊讶。
老人一看就是那种历经风霜的人,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手上的每个皱纹里都有黑黑的印记,指缝里还有没有洗完的黑灰,老人的脸如刀刻般艰涩,皱纹早已爬满他的额头。老人叫程友松,今年75岁,却已经与补锅打了六十多年的交道。老人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桐乡话中却有着别样的语调。一问之下,才知道老人原是安徽安庆人,据他的记忆,他家的补锅手艺至少已经传了三代。清末的时候,爷爷就是家乡补锅的师傅,后来,战乱的时候,爷爷带着一家人来到这里。
程家家家户户都是补锅的,爷爷的兄弟,父亲弟兄七个,程师傅自己的四个兄弟原都是以补锅为生。不过,程友松师傅补锅的手艺却是来至于哥哥,他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11岁时,为了混口饭吃,就和哥哥学补锅,当时,主要是帮哥哥拉风箱,这一干就是一个甲子。
其实,在程师傅的印象中,补锅也是曾经“风光”过的。解放初期,洲泉镇附近的几个镇上都有不少补锅的,他曾经因为补锅被招进一个民办的手工厂。后来三年困难时期,他下放之后,开始了自己补锅混饭吃的经历。
1965年之前,他还没有开铺子,就带着徒弟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因为有流动商贩证,他们一路走到杭州去,一个村一个村的补过去,有旅馆住旅馆,没有旅馆就在老乡家借宿。
在他的印象中,最“风光”的时候,是“特邀”补锅的经历。当时,大炼钢铁,小锅都没有了,吃大锅饭,补的都是大锅。那时,他补锅名气很大,省委食堂、大学食堂、省里的疗养所的锅他都去补过。他还记得,当时到大学里补锅,大学里还专门开了一个证明,让他进门。他记得那锅大啊,三个人都抬不动。当时,请他去补锅的单位和他说,没有他不行,就没锅烧饭了,这锅太大了,别人补不了。
那个时候补锅的生意好啊,补锅要排队,多的时候,一天要补五十只锅,少的时候也要四十多只,一个小锅五分钱,他补一天的锅抵得上厂里半个月的工资。提起这些前尘往事,程师傅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程师傅今日的落寞
程师傅带着我们来到刚才的铺子,他一扇扇地卸下门板,铺子里面有着当年他走街串巷的担子,还有一个手风箱,几口锅,不少水壶,还有一些壶底。靠近门边摆着简易的熔铁的小炉子和几个盛满了煤的铝盆。最吸引我的是,炉子边上的一块圆柱形的小矮凳,看起来像是铁铸的,程师傅却告诉我那其实是个树墩,他已经坐了很多年,早不见本来面目。
这个补锅铺子是他1965年开的,已经开了四十多年了,当年繁忙热闹的铺子却渐渐冷清下来。在程师傅的印象中,生意是从电饭锅出现的时候,开始渐渐冷落下来。
现在,除了附近农村还有一些人经常光顾,镇上的人一般都不补锅了,还有就是一些厂里的大锅,比如附近丝绵厂的大锅,洲泉丝绵业发达,烧丝需要用到大锅,也连带他有了一些生意。如今,他主要是补锅和换底,一天基本上也就三四口锅,一般一个洞两块钱,洞多一点的三块钱,一天也就十块钱,一个月三四百块钱。去掉成本,一个月也就两三百块钱,仅够老两口苦度生活。成本主要是煤钱,手风箱在新安江水电站通电以后,就已经淘汰不用了,鼓风机就更加费煤,原来煤两分钱一斤,一天四五十口锅一个月也才要两三百斤煤,现在煤一千块钱一吨,每天三四口锅,一吨煤也只够烧一年。
补锅的生意不好,补锅师傅自然就少了起来。程师傅的两个徒弟早已远离补锅行当,招工的招工,考大学的考大学,如今也都混得不错。程师傅的大儿子曾经学过一年补锅,后来就招工进了化肥厂,再也没有从事过这个行当,其他的几个儿子,更是压根没学过。毕竟补锅这个行业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地位都是比较低的,辛苦又没多少钱赚,补锅这门祖传的手艺,估计到程师傅这一代就要终止了。据程师傅所知,远远近近、大大小小原有的补锅师傅,现在也没有多少了。洲泉镇仅他一家,据他了解,整个桐乡市也就他这一家补锅铺子,乃至整个浙江省内补锅的也没有几家了。
程师傅抓了一把刨花,点着了火,鼓风机轰轰隆隆地运转起来,他用小铲子将煤倒进小炉子,冒起了黑烟,但不一会儿就蹿出了红红的火焰,随着风,火焰明明灭灭地摆动着,照着程师傅的脸,不一会儿,程师傅就已经汗流浃背。他用一个长钳子夹起两块铁块放进小炉子里,将火烧旺,在等待铁熔化的过程中,他先将要补的地方用砂纸磨平,大约半个小时,铁块化了,他用一个圆柱形的小工具蘸铁水,往破洞处快速地按上去……程师傅认真地对待自己干了一个甲子的工作,哪怕一个最细小的环节,也会小心对待,不容许有半点含糊,他的动作娴熟,却也安静,充满质感,这个他做了60多年的动作,早已被他变成了一门艺术。一只小狗,从远处跑来,在门口望了望,竟溜了进来,趴在程师傅的边上。
离开的时候,握着程师傅粗糙的手,那上面又新添了一些煤灰和黑色的汗渍,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些落寞的色彩,我不知该说什么,他喃喃地说着谢谢,再见。离开铺子的时候,回头看着他在铺子里忙碌,有点背光,看不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