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洁餐公司,抹布擦玻璃杯后便封装。
餐洁仕公司消毒车间内脏乱内景。筷子两遍烘烤以后被随意放置晾晒,之后会直接打包送上餐桌。
打包分装都是赤手,绿源洁美老板娘(中)还在边分装边抽烟。
车间内筷子等物品被杂乱地堆着。
生产
门口垃圾成堆,地上污水横流。洗碗机上沾满污垢,食物残渣堵塞排水沟,酸臭味弥漫厂区。清洗池中漂着厚厚的油污,池中的水已变成乳状。没有彻底洗净的餐具被黑乎乎的抹布擦干,之后进行封装。
近日,京华时报记者随机进入分布在北京郊区的5家餐具消毒企业,若非亲身探访,所见的这些场景很难与号称“封闭清洗、高温烘干、红外杀菌、专业食品膜包装”的消毒餐具联系在一起。
“消毒餐具”,这个听起来无比卫生的名词,背后隐藏的却是这样的现实,这或许会刷新使用者对这个词的认知。
2月末到3月初,京华时报多名记者进入5家餐具消毒企业:餐洁仕消毒餐具公司(朝阳区孙河乡上辛堡村),绿源洁美消毒餐具厂(朝阳区黑庄户乡四合庄村),康兴餐具消毒公司总厂(朝阳区黑庄户乡大鲁店二村),康兴餐具消毒公司分厂(丰台区长辛店镇芦井村),洁洁餐餐具清洗消毒中心(朝阳区十八里店乡老君堂村),目睹了这些企业将餐具消毒并送到餐馆的全部生产过程。
这5家消毒餐具厂的清洗流程大同小异。
餐馆里已经使用过的餐具被运回厂房后,员工会将餐具内的残羹剩饭倒掉,并进行初次的人工手洗。随后餐具在洗碗机中经过粗洗、精洗两道程序后,进入高温烘干消毒阶段。上述工作完成后,洗净的消毒餐具会由工作人员手工分装封口,再被送上餐桌。
京华时报记者调查发现,在这一系列的清洗过程中,大部分环节存在着清洗不彻底、操作不正规等问题,灰尘等物的二次污染也完全没有避免。
这些企业生产的消毒餐具并不卫生,问题尤其集中在分装阶段,部分员工上完厕所后直接赤手将已消毒餐具残留的污渍抠下,或存在封装过程中抽烟等现象。
清洗
赶流程
餐具残留污渍很少返工
2月23日,记者以打工者身份进入位于朝阳区上辛堡村的餐洁仕消毒餐具公司工作。在餐洁仕消毒餐具公司内,洗碗机旁放有两个长约1米、宽约50厘米、深约50厘米的水槽。金杯车刚运来的数十筐带有残羹剩饭的餐具摞在一起,厂房内地面放着多个盛有消毒水的筐子,布满泥水的瓷砖地面上,多名工人穿雨靴工作。每天早上8点,清理工作开始。工人在水槽中用抹布对餐具进行简单抹洗后,“人工清洗”过程即完成。
需要清洗的餐具有盘子、碗、水杯和茶杯,一名员工说,最难清洗的是水杯,“水杯比较深,有时候手指伸进去够不着底。”
每天上午,会有一名员工向两个水槽中添加清洗液。若在清洗过程中发现清洗液浓度变低,洗碗工会往水槽中再添加去渍粉、浸泡粉和洗洁精以增加浓度。
人工清洗完后,工人会将盘子放到一边,碗放到一边,分类装筐,再被一名工作人员放进传送带送入洗碗机内清洗。
洗碗机喷射水雾,将餐具冲洗两遍,之后餐具被传送带送入高温烘干机烘干消毒。在餐具进入烘干阶段的传送带边,会有一名员工负责将位置不正的餐具摆正,将碗里的水倒掉。
“如果你手快来得及的话,还要把碗拿起来看看,没洗干净的地方就用手抹掉。”老板叮嘱员工。
一套餐具有盘子、碗、勺子、水杯和茶杯各1只,只有盘子、碗和水杯会进行高温烘干消毒机消毒。
餐具从进入高温烘干机到取出,全程一次需约3分钟。玻璃杯烘两次,碗、盘子烘一次。为了加快烘干进度,工人们将高温烘干机顶部的盖子打开,勺子在清洗程序结束后直接被放置在消毒机上方烤干,不时会有员工过来赤手翻动,以便所有勺子都能受热。
记者看到,餐洁仕消毒厂内清洗的碗、盘子和杯子中,时常有污渍残留。烘过两遍的筷子不仅水迹斑斑,还残留着菜叶等食物残渣。在分拣餐具过程中,餐具若掉在地上,工人直接拾起放入筐中。
虽然老板口头要求将没洗净的盘子拣出来,但为赶速度,多数员工并不会特别留意经过洗碗机的餐具是否干净。如果餐具不是特别脏,工人会直接用手或手套擦拭后放入箱中。实在无法擦掉的餐具才会被放入筐中等待重洗。“你们别动不动就把洗不干净的拿出来,能擦掉的尽量自己擦掉,有些东西就是洗不干净,哪有都洗得干净的。”洗碗工经常对分拣餐具的员工说。
经过高温烘干的餐具由工人取出后等待分拣入箱。除了最初的一遍人工手洗,其他清洗流程中,绝大部分工人从不戴手套。一名工人称,戴手套取餐具速度慢,会拖延清洗速度,被老板责备手脚慢,“戴手套不方便,空手拿比较快,再说老板也没让我们戴,也没给我们发。”
在另一家餐具消毒企业位于朝阳区黑庄户乡四合庄村的绿源洁美消毒餐具厂,每天中午司机会从各个餐馆把脏碗盘送回厂房,由工人们手工分拣并将碗盘分类装筐。分拣之前,工人们会戴上胶皮手套,外面再套一双被油渍浸得发黄的棉线手套,并穿上厚厚的胶皮雨衣。
与餐洁仕不同,绿源洁美消毒厂并不事先抹洗餐具,而是直接将其送入洗碗机清洗。
绿源洁美消毒厂的洗碗机洗一遍餐具,需要2分钟时间,程序与餐洁仕相仿,也是清洗消毒烘干。餐具中,只有碗、盘、茶杯过洗碗机,筷子、勺和玻璃杯均放置一旁,由人工手洗。所有餐具清洗一遍后,就由工人搬至分装间,等待第二天早上的分装。脏玻璃杯则会留至第二天清洗。
厂内共有8个工人,并没有明确分工。所有的工人上午分装、下午分拣,整个清洗过程并没有任何消毒措施,也很少洗手。“人太少了,大家只能什么都干。”老板娘说。
洗碗机将餐具清洗一遍,并不能把所有餐具都洗净。在康兴餐具消毒公司和绿源洁美消毒厂,已经用洗碗机清洗过的餐具中有一部分餐具仍残留着米饭、玉米粒、辣椒末等食物残渣。有些杯子里塞着塑料袋,杯壁上还留有淡黄色的油腻、黑点。
这些碗盘多数不会再过一遍洗碗机,而是在工人们的“手工清理”下,将这些消毒餐具变得明亮洁净,包装好后又被送往餐厅。
玻璃杯
对光透明便过关
在洁洁餐餐具清洗消毒中心,玻璃杯经流水线清洗完成后若未洗净,工人就使用抹布直接擦洗,“对着光(看起来)比较透明就行了”,一个女工说。此外,工人们吃完午饭后,就把饭盒直接放在洗碗机的浸泡池内清洗,并在里面涮洗抹布。
绿源洁美消毒厂里,两个工人双手拿着装玻璃杯的筐,在水槽里左右晃动筐子淘洗玻璃杯。每筐杯子有64个,洗一遍总共只需1分钟。洗完后,工人们将杯子送进洗碗机中烘干,等待分装。
筷与勺
淘洗两遍即封装
与上述餐具不同,筷子无法经洗碗机清洗,一般由人工手洗。“筷子没法过洗碗机,太轻了。”一名绿源洁美的工人说。
在绿源洁美消毒厂,一名工人将拣好的脏筷子倒进一个装有清水的大箱子,用双手揉搓近两分钟,将残留物大致洗净。之后筷子被放入一个有消毒液的箱子再次淘洗差不多两分钟。这两个环节完成后,筷子就算洗干净了,被放置在一个高约1米、长约1.5米的架子上晾干。
第二天早晨,美发店常用的大功率电吹风会出场,一名工人拿着电吹风将放了一夜的筷子吹干,之后就送进筷子包装机包装。
勺子的清洗和筷子同时进行。勺子淘洗过后,会通过洗碗机一体的高温消毒机烘干,便和其他碗盘一起搬进分装间分装。
在康兴餐具消毒总厂内,工人先将筷子放在放有消毒液的水盆里清洗,之后再放进一个更大的放有消毒液的水盆里,工人戴着手套用手搅上几遍后捞出来,之后放进一个清水盆涮洗。
虽然清水盆里的水已经变成橙黄色,但清洗过程在此止步。之后筷子会被放在屋子里晾一会儿,再由封装筷子的工人放在烘干机上烘干,再用机器封装。
其他两个消毒餐具厂的洗筷子过程大致相同,均为工人手工简单淘洗后晾干即可。其间,上述所有的消毒餐具厂家封装筷子时,都是工人赤手操作,没有手套、口罩等基本卫生防护用具。
除水分
土地晾晒已消毒餐具
记者在绿源洁美消毒餐具厂暗访期间,发现该厂在生产旺季期间,许多餐具来不及用烘干机烘干,工作人员将筷子和部分玻璃杯放置在村中的土道上晒干。一名工作人员称,产量大时他们经常会把餐具放在室外进行晾晒,“这样只要半天就能晒干,太阳不是也能消毒吗,这样也算消毒了”。
在该餐具消毒厂门外,不少玻璃杯和已经消毒过的筷子被分别放置在塑料箱中,放置在餐具消毒厂门前的土路上同时进行晾晒。
晾晒过程中,不时路过的车辆将地上的尘土扬起。餐具经过两三个小时晾晒后,不少杯子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而筷子也不再像刚洗完一样干净。
而在餐洁仕消毒餐具公司,所有在上午已经进行过清洗的筷子会在厂内一个角落放置,直到第二天上午筷子才会进行包装。记者看到,负责进行筷子包装的工人会用手拿起筷子检查是否已经晾干,很多时候,这名工人都会抱怨,“又没晾干!”
分装
赤手塑封二次污染
在餐具通过洗碗机进行清洗过后,已经消毒过的餐具还需由工人手工分装成套并塑封,但在此过程中,以上5家消毒餐具企业的员工大部分为赤手进行塑封,甚至有员工边抽烟边分装。
套包装
全部赤手从不消毒
在绿源洁美消毒餐具厂内,每天早上8点半简单清扫后,6名女工进入分装车间,把前一天下午分拣好的各式餐具配套放置在印有“绿源洁美”字样的塑料袋中,由老板娘进行封口,之后放进热缩机中排出袋内多余的空气。
工人们的“工装”非常简单:一双雨鞋、一条围裙。所有工人的围裙、雨鞋全部堆在一旁,这些围裙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摸起来发黏,“这些都没时间洗”,一名工人说。
开工前,有的工人在洗碗机的水槽里洗下手,大部分则不洗,直接裸手拿起碗盘分装。一名工人从厕所走出后并未洗手,直接提着裤子走进里间,拿起盘子继续分装。
待分装的餐具中,有不少餐具上仍残留着尚未洗净的污渍。记者正打算将脏的餐具弃置一边,被旁边的女工一把抢过,“这块地方用手抠抠就行了,不用再过洗碗机了。”
成堆的碗盘旁,随意摆放着几块抹布,脏得已经看不出以前的颜色。“要是脏了,就用抹布擦擦干净再装袋。”老板娘说。餐具封装时,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
同时,外间一名工人正将分拣好的脏餐盘送入洗碗机,右手也夹着一根香烟。老板和其他工人对此视若无睹。
工人们在分装餐具的同时,还要搬运装满的塑料筐。在搬运过程中,手上经常会沾有不少污垢,但工人们均未洗手或消毒便继续回到工作岗位分装餐具。
遇污渍
抹布擦拭免重洗
在康兴餐具消毒总厂,记者与另外一名女工负责分拣杯子。在分拣过程中,女工给记者一块抹布,告诉记者遇到脏的杯子就用湿巾或洗好的布擦拭即可。若残存物实在擦拭不掉,杯子会被要求重洗,“冲洗浪费水电和时间,能擦掉的就尽量擦,省得重洗”。工作一段时间后,白色的抹布已经变成淡黄色。
分拣完毕后负责包装工作的八九名工人中,记者发现只有一人戴着塑料膜手套。记者与其他工人在多次搬运塑料筐后,双手很快变脏,但并无人洗手。
只要传送带启动,记者每秒平均要往传送带中放3个杯子。传送带不停,工作就不停。当一套餐具中的碟子、杯子、小碗、茶盅、勺子被放齐后,这套餐具已到封装处。封装机轧口后经高温压缩使餐具包装看起来紧凑。之后,装箱工人开始装箱。
有巧招
手蘸口水抠污渍
在餐洁仕消毒餐具厂,有的污渍无法抠下,一名老年工人发明了蘸着口水将污渍擦掉的方法,“污点烘干后沾得紧,抠起来太耗时间,蘸点口水软了好抠”。在打开包装袋的过程中,部分工人则蘸着口水捻开包装袋,再将餐具装入袋中。
一次包装时,消毒餐具厂老板发现餐具套装缺少一个水杯,随手拿起一名工人喝水用过的杯子放入包装袋中。
遇故障
满手油污分拣餐具
2月27日下午,洁洁餐餐具清洗消毒中心流水线的3条传送带中,有一条出现裂缝并逐渐扩大,一名洗碗工与车间主任及记者一同更换新的传送带。
新换的传送带经过简单擦拭后,流水线恢复正常工作。记者看到,新的传送带上仍然有未擦干净的灰尘,另一条传送带两侧上还留有工人的脚印。修理过程后,工人小王满手油污,但他只是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分拣餐具。
偶尔也有工人戴着手套进行操作。厂内虽然有2名女工戴着毛线手套分拣,但手套上已沾满污渍。
对于工人在分拣餐具的过程中不戴手套,或者发现污点后用手直接抠掉、以减少反复清洗过程的行为,上述各家消毒餐具厂的老板并未阻止。
此外,在装箱过程中,部分餐具的包装被挤破,但仍被送入餐厅。
环境
清洗车间积水垃圾遍地
前述几家公司除清洗、分装餐具过程可能会导致已消毒过的餐具再次被污染外,工厂的生产环境也令人担忧:厂房四处通风,厂内也无密封区域,甚至出现包装过程中厂外垃圾随风飞入操作区的情况。
臭水沟旁建厂房
餐洁仕消毒餐具公司东侧毗邻上辛堡双语幼儿园,西侧为一条宽约1.5米的臭水沟。工厂厂房阴暗潮湿,并无通风窗,仅有的两扇大门也几乎全天紧闭。厂房高约6米,长约25米,宽约10米,中间有一道墙将厂房隔为清洗间和包装间。由于长期未对其进行清洗,洗碗机及传送带上有一层厚厚的油垢。
厂房清洗间内有两条狭窄的下水道,工人们将清洗餐具后遗留的脏水和残渣倒入其中,清洗后遗落的残渣散发着阵阵酸臭味。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除了泥水以外,还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残羹剩饭。在包装间的中央堆放已消毒过餐具的桌子表面覆盖着厚厚油腻和灰尘。
记者在北京工商局网站搜索“餐洁仕”发现,“北京餐洁仕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营业执照已被吊销。
油渍积水过脚面
绿源洁美消毒餐具厂位于东五环7公里外的四合庄村。厂房四周都住着村民,家庭垃圾四处可见,几条狗在厂门口的垃圾堆里翻找残羹剩饭。在厂房内,记者没有找到任何工商部门或卫生部门的许可资质,老板娘表示,该厂是他们在去年年初从别人处承包过来的,她也不清楚“绿源洁美”品牌是否有资质。
厂房分为里外两个房间。外间有一长十几米的巨大洗碗机,水槽里是约30厘米深的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工人说,里面的水已经很久没换过,只往里加浸泡粉和洗涤粉,至于未更换水的时间,工人表示他们也记不清了。
厂房的地面上全都是水,积水已经可以漫过脚面,不穿胶皮雨鞋根本没法走路。水里漂浮着回收餐具分拣后剩下的残渣,水面上漂浮着大量油渍。
厂房周边垃圾遍地
康兴消毒餐具有限公司位于朝阳区黑庄户乡大鲁店二村西南门对面巷子中的一处院子内。据工厂孟老板介绍,该厂已成立6年,每套餐具收取饭店8角钱,饭店售价1.5元。“工商执照、卫生许可证、税务登记证都需要办理”,孟先生表示,他前期一共投入了200多万元,在北京市约有100家饭店使用他的餐具,“现在一年大概能挣200万”。
孟老板介绍,康兴在丰台区长辛店另有一座分厂。记者走访发现,康兴分厂门前是一家垃圾废品场,存放着数堆近两米高的垃圾堆。阵风吹来,塑料袋等垃圾被吹进分厂院内。分厂车间内的洗碗机器上有不少锈迹,上面有一层明显的灰尘,传送带上散落着食物残渣和破碎的餐具。